甜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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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就是没有人会不爱大帅哥

【周叶】囿于时间者的爱情

*原著向;二设有三:无世邀赛,周泽楷于第十赛季结束后退役,以及叶修的退役时间

 

00.

起初,没有人发现他的时间被世界甩在了身后。

你知道,当你抬头看见满天星空时,也许它们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看见的是亿万年之前的星光。

 

01.

第十赛季后的夏休期刚开始,周泽楷就在家赖了半天。平日训练时他一向是严于律己的,此刻得了休假却也没再一心扑进荣耀里。他爱荣耀,可是即使是荣耀女神也不适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朝夕相处。

中午吃完泡面他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捏了捏自己肚皮上的肉担心了一两秒。还好一碗泡面不足以毁掉他刻苦维持的腹肌。他伸了个懒腰,决定去小区的健身房里练上一个钟再回来睡午觉。

他正低头穿鞋着呢,电脑就响起了提示音。

又是江波涛,连休假也不给自己个清闲。周泽楷翻了个白眼,故意磨磨唧唧地蹭到电脑前,探头看了眼屏幕。

竟然不是一天敲他十八遍的轮回副队长,而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带领着一支全新的战队从毫末中起,狙击了轮回三连冠的叶修。

 

再定睛一看内容,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周泽楷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上面赫然写着:小周,我今天来S市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

周泽楷虽是土生土长的S市人,但要他像个导游似地娓娓介绍出S市的特色小店或著名景点,却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材料,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在自己的收藏夹里翻了半天,找出好几个美食推荐的帖子给人发了过去。

他发过去才两三秒,对方就回道:还是算了,我懒,要不我去找你吧?

周泽楷很无奈地叹口气,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说到底他今天已在沙发上蜷了一上午,实在没底气找一些诸如我很忙的借口。

此刻他倒是隐隐希望江波涛能像往常一样找自己出门耍了,如此便可逃避跟叶修的私下见面。可是江波涛的消息没发来,叶修的倒是又来了:我不想一个人去,你带我去呗。今晚有空吗?

合着你在S市人生地不熟的,那还过来干嘛。周泽楷暗自吐槽了一句。不过他并不是会说谎的人,所以老老实实敲了一个“有”发过去。

对方就顺杆爬了:那在哪儿见?

周泽楷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答应叶修。可是自来熟的前辈俨然已经自顾自地把那个字视为了自己的同意。

想归想,周泽楷也没指出对方的脑补过度,而是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儿。

叶修隔了很久才发过来:还没走呢。

倒也是,H市离S市很近。周泽楷猜他大概是明早要办什么事,所以今晚来住一天。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周泽楷有点好奇,但叶修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他也不会多问。

一枪穿云:那你到哪个站?

君莫笑:哪个站你比较方便?

原来连票都没定,周泽楷挑了挑眉,发了离家最近的高铁站过去。

 

打荣耀的大老爷们大多人际关系都在荣耀内部,尤其是集中于自己的战队内。可叶修来S市这遭却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到头来还得投靠和他没打过几次照面的自己,怎么说都有几分可怜兮兮了。这样一琢磨,周泽楷生了丝恻隐之心,承诺道:去接你。

几乎同时叶修回了一句:那我定这个站的票,你能来接我吗?

很快又回了:大概五点五十到,你六点来就可以。

到头来这一个下午还是无所事事了。周泽楷困倦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戳出一个“好”字发了过去。他把电脑合上,发现此刻想健身的冲动已经消失了,遂重新回到了沙发的怀抱,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埋进柔软无比的垫子里。

当初买沙发床的决定真是非常英明。他意识朦胧地想着。

 

>>> 

见到叶修的时候,周泽楷差点没认出他来。

一改往日随意的穿着,叶修这回把自己捯饬得极好。v领灰T勾勒出劲瘦的上半身,脖子上还戴了个十字架项链,裤子也是设计感十足,贴合着修长流畅的腿部曲线,加上那双是个篮球迷都认得出的名牌运动鞋,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而且还是相当时髦的那种。

这样一对比,因为睡过头只得随便抓了件白衬衫套了个短裤就跑出来的联盟第一脸竟然显得有几分灰头土脸了。周泽楷局促起来,心想叶修来S市不会是来相亲的吧,一点也想不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前辈只是对穿着稍加注意,整个人便帅气了一个档次。

 

换了常人,见着叶修这副不同寻常的模样,必定是要惊讶两句再赞美两句的。

但他是周泽楷,所以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自己的位置,旋即对拎着包健步走来的叶修露出一个微笑。

腼腆的。欣赏的。就像他欣赏对方那老土而常胜的荣耀打法一样。

 

叶修站定在他面前,像小姑娘似地夸张地转了一圈,抬起眼睛看他,眼波里满是得意之色。

好看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也像小姑娘,像热恋里的小姑娘,精心打扮一番后问自己的心上人,这样好看吗?

他眨巴着纯良的双眼,得意之中又含着几丝紧张。生怕周泽楷说出否定的回答。

周泽楷几乎不会主动赞扬他人的外貌,全因他觉得外貌并不重要。他自己好看得浑然天成、理所应当,也从未因此感到自己比别人更胜一筹。

不过如果被问了的话。他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好看。

 

叶修低下了头,没再看他。少顷,他才重新抬起脸来,脸上已经换成了客气疏离的浅笑,这虚伪的面孔倒像是那个在荣耀里所向披靡的君莫笑了。

他淡淡地补充,是问这双鞋好看不,它可花了我不少时间排队,限量款的呢。

周泽楷愣了愣,叶修似乎是莫名其妙地、听了自己的赞扬之后反而生气了。

是因为我说得太少了,让他没面子吗?

他抱着这样的疑惑,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周泽楷话少,如果同行的人也不说话,那么旁人甚至看不出他们俩是同伴。

心底对叶修莫名的恼意有一丝费解和无奈,但对于所造成的结果周泽楷却是乐见其成。他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的,如果不得不说,也总是要以最简练的方式表达意思。

第十赛季和兴欣对上的时候,叶修总喜欢在赛前赛后跟他扯上几句。如果是垃圾话倒好办,周泽楷对联盟第一话多的黄少天就很有一套,无非无视二字而已。问题是叶修说的并不是垃圾话,所以本着对前辈的尊重他也不好不搭理人,每次都要花些气力在构思回答上,怪累的。

所以他本来还担心叶修在路上会很热情地跟自己搭话,到时候再冷场了未免尴尬。

不料阴差阳错地,这回叶修倒是成了两个人之中话更少的那个。

因为作为本地人,周泽楷总还免不了要问他,晚上要吃点什么,去哪儿吃之类的问题。

叶修均以“随你意思”作答。

周泽楷的懒劲儿起来了,索性报了一个离自己家很近的茶餐厅,想着可以吃完回家可以近些。

闻言,叶修竟没再敷衍他,而是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周泽楷没看懂他的眼神,以为他不喜欢茶餐厅,刚要开口换成另一家西餐,便听得叶修问自己,那家店离你家近吗?

你怎么知道的?周泽楷顺嘴就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他有点惊讶,看叶修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灵异的东西。

我不知道啊,叶修终于是笑了,解释说他本是想找个离周泽楷家近点的地方吃饭,才这样问的。

没想到你就是选了家旁边的餐厅呢,小周。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修眉眼弯弯,语调上扬,好像又不生气了。周泽楷对他突然生气又突然高兴的理由一无所知,但是趁着气氛融洽他也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菠萝包不错。

 

二人闲扯的当口,地铁在一个大站停靠下来,挤在门外迫不及待要回家的上班族们一拥而入,把本来尚有余裕的车厢挤了个水泄不通。推搡之中,叶修被生生挤到了周泽楷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毫厘。

“再上一个人啊,都往里面走点!”随着这样一句话的响起,最后一点细微的距离也消失了。

周泽楷一手抓着横杆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搭在叶修的肩上,免得等会地铁启动的惯性把他给撂倒。显然,此刻他空不出手玩手机,于是只好无所事事地到处瞄,悄悄观察这一锅的饺子。

可惜陌生人终究不是饺子,他不好意思看太久。所以他的目光是很跳跃的,在一个点上短暂停留一两秒就很快地移到下一个地方去。

蓦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叶修的头顶,他意识到这里有个可以仔细打量,还不会被反感的观察对象——对方的发型在刚刚艰辛的推挤大战中遭到了殃及,被汗浸湿了又被蹭来蹭去,显得乱七八糟的。

他盯了一会,有些心痒,按捺不住地伸手,帮他把头发给理顺了。

小周。

叶修伏在他胸口,低低地唤他的名字,然后说了什么。

车厢里人声嘈杂,周泽楷没听见。

 

02.

点餐的时候周泽楷感到服务员她今天跟自己过不去。

他算是这家茶餐厅的常客了,服务员向来对自己周到热情,尤其是女服务员,点单买单的时候都恨不得把眼睛挂在自己身上。他从小就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可是今天服务员却对他格外冷落。

具体表现为,每报一个菜名,对方都要等个五六秒才往点菜机上输入。

他一开始还安慰自己她肯定是个新手,可是轮到叶修点单时,姑娘却手脚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这自然是件小事,周泽楷压根就不会为此出声责备她。可是他心里还是有那么很少很少的一点不舒服。很少很少。

少到菜上来之后,他就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他们一人点了一样饭和一个菠萝包,又合着点了个双皮奶。周泽楷嗜甜,但一个一米八一的男人一个人吃甜品实在有些突兀,因此他很少吃,此刻难得有了同伴,他便假公济私地点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双皮奶。

没想的是他刚向双皮奶伸出调羹,叶修也蛮横地把勺子塞了进来,硬生生卡住了他的动作。

明明我先来的,你还硬塞进来——周泽楷被眼前人的无耻惊住了,眼睁睁看着对方挖走一大块双皮奶,还挑衅地冲自己说,小周也尝尝,这个双皮奶很不错。

如果不是你抢走了那一口,我早就尝到了。

他感到委屈,遂忿忿地挖了一勺。轻飘飘的委屈在舌尖碰到甜蜜的双皮奶时就烟消云散了。

好吃么?叶修语气温柔。

他点了点头。

 

两个大男人吃起东西来自然很快,收拾东西付账的时候周泽楷理所当然地掏出了自己的卡,聊尽地主之谊。反正也没几个钱。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确信了这家店在跟自己对着干。

他明明抽出了卡递到了收银员眼前,可是人却视若无睹。很快地,叶修也抽出了他的卡,她却拿了就刷。

周泽楷愕然,心中刷起一大波问号。

你干嘛呢,快把卡放回去,她已经拿了我的了。叶修冲他笑,捉住他的手腕,硬把他的卡塞回了钱包里。周泽楷呆滞了一小会,嘴唇翕动着,想解释说,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她要拿你的卡。可是到头来叶修已经请客了,他要是再说这种话,未免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憋屈得不行,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内心暗暗决定再也不来这家讨厌的店了。

叶修则紧跟在他后面几步,说自己忘了订酒店,现在附近都订不到了。

你怎么没忘记订机票带行李呢,周泽楷想着,他无声地撇撇嘴,刚刚在店里遭受的冷遇他现在还有点心理上过不去。

叶修没有被他冷淡的表现打击到,而是很快地继续问,能不能借住你家一晚?

意料之中了,周泽楷微微叹气,刚想开口表示同意,对方却耷拉下脸,一副很受伤的模样,问他:你不愿意?口吻有几分被抛弃的哀怨感,听得周泽楷浑身一紧。

听着倒像是我的错了,还不是你粗心大意才会这样。

想归想,周泽楷却还是心软得很:可以。

话音刚落,叶修突然从后面猛然抱住了他的胳膊。

谢谢小周!他大声喊着,脸上挂着亮闪闪的笑容。

 

03.

说是住一天,结果快一周过去了,叶修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泽楷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说话的类型,而他没觉得有必要立刻开口把叶修扫地出门。所以他没对此发表过什么意见。叶修也就心安理得地持续赖在他家里。

有叶修在,本来两人应当打几盘荣耀。

他琢磨着叶修一直待在自己家,显然没有最开始自己胡乱猜测的相亲计划,那也许是来刺探一下自己的实力或者轮回的情报?

然而叶修对荣耀的事绝口不提,甚至在周泽楷耐不住闲,问他要不要来PK的时候婉拒了他。

这样的叶修实在反常。

 

他待在自己家,除了包办了家里的三餐和其他家务,顺带陪聊天陪看电影陪看电视剧外,什么也没做。

那叶修到底想从这些事之中获得什么信息?周泽楷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不过他不是会为难自己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自己已经从这些事中获得了很多信息——尽管看起来都是无用的情报。

    

比如,叶修那双好看的手,不仅打得一手好荣耀,还能做出一桌好菜。

比如,叶修烟瘾很重,刚来的时候说话吐息间都能嗅到略呛人的烟味,不过在周泽楷因此皱过眉之后他就没再抽了。

比如,叶修腰不好,扫地扫不了太久就得扶着腰歇息一会,但固执地要一个人完成。

比如,叶修腿很长,合腰的裤子总是短了点,所以即使穿着长裤也总会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

比如,叶修爱看恐怖片,胆子却不大,每次都要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到惊险处几乎整个人都要蜷到自己怀里。

比如,叶修总要看狗血言情剧,但也总看着看着睡着了,把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发出细小平稳的呼吸声。

 

共同生活只寥寥几天,周泽楷对叶修的了解度就像坐了火箭似地,蹭蹭蹭往上涨。

他觉得跟叶修在一起是相当安逸的。叶修替他处理了生活中的大量琐事,这使得他愈发清闲起来。

清闲,对于任何一个踏入社会的成年人而言都是难以企及的理想状态,但是此刻他却奢侈地享受着它。

因此周泽楷认为自己有必要答谢一下这些天前辈对自己的照顾。

想到这里,他从书卷中抬起眼,目光逡巡在傍晚时有些昏暗的室内,不一会便捕捉到了正在擦窗户的叶修。

他背对着周泽楷,踮着脚试图够到窗户的顶端,但是总是差那么一点。因为踮脚的缘故,他的小腿绷得很直,肌肉线条十分优美。

虽然很少锻炼,但叶修的确有着不错看的身材,这一点周泽楷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过许多次了。倒不能怪他无礼,得怪叶修总是在洗完澡后,只围着一条短短的浴巾就跑进主卧里找他瞎侃,直到周泽楷困得赶他走才依依不舍地回客房。

周泽楷看着那双腿发了一会呆,然而直到他回过神来,叶修还是没擦到最上面的玻璃,像是放弃似地转而开始擦另一块。

其实周泽楷本人并没有这么讲究,玻璃的话只要不是积灰太重他都懒得去擦。据他对叶修的了解,对方可是连杂物间都捱过的人,按理也不该有什么洁癖,可是……周泽楷放弃了思考,站了起来。

 

叶修正专注地对付着玻璃上一个顽固的污痕,却突然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是周泽楷。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无法自控地浑身僵硬,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呼吸不稳。

靠得太近了,小周。

他掀动嘴唇,无声地抱怨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我来吧。周泽楷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说着探过身子自顾自地把毛巾从他手中拿走,也踮起了脚,把叶修苦苦未碰到的最顶上三公分擦得干干净净。

叶修始终垂着头,等他擦完了还回了毛巾,才小声地道了谢。

这是我该做的。周泽楷诚实地说。

他没说错,如果不是叶修非搁这儿给他收拾家务,这些活计本来都该是他亲手来做的。这时他想起自己走过来的意图,忙拦住准备进厨房的叶修,主动邀请道:出去吃饭?

 

04.

这些天他们一直待在周泽楷家,尤其是周泽楷本人,除了去家门口的健身房外压根没舍得走出小区。反观叶修,天天买菜倒垃圾,时不时还去购物商场买些新衣服——顺便也会给周泽楷买上几件同款——客人倒是比这屋子的真正主人勤快多了。

所以这回周泽楷决定带叶修去一家自己都不大舍得去的餐厅以表感谢。毕竟让荣耀第一人在自个这干了一周临时工的活儿,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惭愧的。

叶修自然乐得清闲,随口问了句去哪儿。周泽楷就报了个名字,这家餐厅连叶修也有所耳闻,当然,是从沐橙口中听来的。他边开玩笑说,小周你可真大方,壕做友,边换上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打扮得格外沉稳。

一点儿也没法把眼前这个人跟一个小时前那个灰头土脸认真擦窗户的男人联系到一起去。

 

可惜好事多磨,他们俩才出门没多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们去便利店一人买了把大伞,可是风势太盛,把雨丝刮成倾斜的模样,即便撑着伞,不免也被淋湿了些。至于裤子鞋子自然更加不可能幸免于难。周泽楷被这天气弄得没心情外出就餐了,可毕竟是他提出来请客的,此时打退堂鼓就不合时宜了,只好忍着一肚子火继续走。

过马路的时候,叶修的伞掉了。

黑蓝格子的伞在雨夜中几乎难以辨认,它摔到地上,随后被风刮得滚动起来。周泽楷瞥了一眼车流,它们仍然被红绿灯挡在远处,没个二三十秒肯定开不过来,又看了一眼被雨瞬间淋了个透湿的叶修,毅然决然地冲向那把伞。

大概也就那么两三秒的工夫,他就握住了伞柄,与此同时,他听见叶修说:小周,能和我撑一把伞吗?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叶修所在的方向,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也没来得及说我已经拿回你的伞了,一股剧痛就猛地穿透了他。

他被一个极大的力量撞翻在地,恍惚间他隐约看见一辆小轿车以及从车上花容失色的女人。

奇怪……刚刚看的时候……它明明还在路口那里,怎么说都不可能这么快开过来……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很轻易地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的病房里。

叶修坐在他旁边,头发乱七八糟,衣服裤子都是皱巴巴的,整个人憔悴不堪。但一看到自己醒了,那双颓然的、疲倦的双眼中就骤然迸发出了惊喜的神采。

周泽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强撑了太久的坚强,终于在他醒来的这一刻土崩瓦解。叶修哽咽着,趴在他耳边质问: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周泽楷想安慰他,但是他嘴唇干涩,喉咙疼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好把伏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推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发出呃、呃的声音。

叶修心领神会,迅速给他倒了杯温水,贴着唇小心翼翼地喂他。温暖的水滋润了嘴唇和喉咙,周泽楷干咳两声,总算是能勉强说话了。

不过他不急着说话,却急不可耐地一口气把一满杯水喝了个干净。他察觉出自己干渴的程度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向叶修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叶修解释着,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他没有告诉周泽楷,他昏迷的时间实在太长,医生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轻微脑震荡,人却没醒过来,害得叶修差点以为他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周泽楷垂着眼,凝视着那双手,最终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叶修看他似乎好些了,就重新开始了他的兴师问罪。他戳了戳周泽楷的额头,做出恶狠狠的模样教训他。车都到眼前了,你怎么还冲上去捡伞?你是没长眼睛不成?

说着说着,手指却亲昵地磨蹭起周泽楷的脸颊来,责备的话硬是被他说出了温柔的味道。

 

周泽楷怔了怔,反驳脱口而出,不。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好长篇大论的解释,叶修却很快放弃了名不副实的责怪,开始跟他玩闹:小周,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天还开心吗?

周泽楷自然是点了点头。

叶修却慢慢沉下了脸,刚刚还闪闪发亮的眼睛也一层层暗淡下去。他轻声地、带着几分自嘲地说:也是呢,你不爱说话,我还总缠着你说话。难怪每次跟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我还自我安慰说那是你的习惯,可是其实你觉得我很烦,是吧?

 

完全莫名其妙。就跟他刚来的时候,在地铁站上突如其来的冷淡一样莫名其妙。

周泽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戳中了叶修的开关,眼前人几分钟前还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甜蜜的声音对自己说话,现在却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般冷酷又漠然。

明明我说的话应该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听不懂叶修这一长串话什么意思。

每次对方说话,自己就算在看喜欢的书也会第一时间回答他。他不擅长发起话题,还担心叶修在家嫌自己太闷。叶修愿意主动找他说话,他一向是很积极回应的,虽然往往说不出几个字,但怎么可能爱答不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护,叶修却又用那副冷得像冰块一样的神情对他说,知道了,我会走的。

你知道什么了?我哪句话是让你走了?

周泽楷着急,可是越着急,想说的话越多,就越是全堵在嘴边说不出来。眼看着对方快走到门口了,他终于说出来了。

不觉得。

又嫌这三个字太少,寡言少语的男人破天荒地甩出了一个长句——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但是叶修就像没听到一样,平静地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05.

叶修没再来过。第二天,江波涛倒是来了,还给周泽楷带来一个新消息。

知道么?今上午叶修宣布退役了。

周泽楷愣了愣,下意识地想着这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可是转念一想,叶修对自己端着是一副反复无常的态度,若是说两个人中有哪个会被另一个所影响,那也肯定是他被叶修影响。

至于叶修,大概永远都不为任何人所动吧。

心软的人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所以他对叶修的退役没有更多的感慨,只是对他的副队长说,这样一来轮回更应该在下个赛季拿下冠军了。

江波涛露出赞许的眼神,自然也立马表态会跟随队长一起,带着轮回重回巅峰。谈完荣耀,他又跟周泽楷闲聊了几回,直到周泽楷因为药效重新开始犯困,才帮他盖好了被子,悄悄退出病房。

好在周泽楷只是轻微脑震荡,醒来之后拢共只住了两三天,就成功出院。

关于被车撞进医院的事,因为实在不大光彩,身边人除了叶修和江波涛外一概不知情。叶修既然走了,后面那三天就只有江波涛时不时过来陪他一阵。

 

接他出院时江副队就忍不住吐槽起叶修真没良心,明明知道周泽楷就在这儿躺着呢,连一次也没来过,出院也不来送个花啥的——他并不知道叶修在打电话告诉他之前,守在病床前两天两夜没合眼,只为了等周泽楷醒过来。

其实周泽楷本人也是从护士嘴里听来这件事的,当时那个小护士还问他们俩之间是不是……然后滑稽地冲周泽楷挤眉弄眼。搞不明白她想问什么,周泽楷也没再搭理。

不过,理应产生的感动和叶修不告而别带来的不满相互对冲抵消,最后什么情绪也没留下。

没有感动,也没有怨尤了。

所以平静的周泽楷对叶修的冷淡非常看得开,甚至还替人家说话,叶修前辈很忙的,我们又算不上朋友嘛。

 

说出这样一个结论时,周泽楷毫无缘由地有点难过,就像在水里被戳了小孔的气球,咕噜咕噜安静地冒出了情绪低落的泡泡。但是他很快地告诉自己,这才是真相,真相总是残酷的。

江波涛也不是个会在人背后说坏话的类型,刚刚纯属一时口快,见周泽楷不甚在意的样子,自然也忘了这茬。他问周泽楷出院想吃点什么,他请客。

周泽楷沉吟片刻,问,你会做饭吗?

 

江波涛自然是会的。其实在S市生长起来的男孩子中,像周泽楷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才是少数,大多都是家务全能的。江波涛开始还推辞一回,说自己厨艺不精。但是谁也禁不住联盟第一脸那双水汪汪大眼睛里流露出的恳求,江副队长没有坚持过半分钟就叛变了原立场。

好的好的,那我们先去趟超市吧,想吃啥呢小周?

懒洋洋缩在副驾驶座上的轮回队长思考了大约两分钟,才心满意足地报出了几个叶修常做的菜。

其实他也不知道菜名,只能大概地描述出来,不过江波涛显然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周语十级名不虚传。

 

因此当周泽楷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完美复刻了叶修原作品的菜肴时,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副队真是天使。

他道了谢,正准备吃,却听得江波涛打趣他,小周你有女朋友了?

周泽楷不紧不慢地把食物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摇头一边想,有女朋友还会让你来做饭么。摇完头,咽下去,附赠一句,好吃。

 

江波涛自厨房出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一贯端庄大气矜持的队长正对着一个不太听话的牛肉丸大动干戈,拿筷子把丸子扎得浑身是洞。

他忍俊不禁,走过来拿勺子勾起了那个丸子,直接送到周泽楷嘴边,随口说,那你家可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干净多了,厨房也是被用过的样子,还是说你终于开始勤学家务了?

周泽楷顿了一下,没咬住丸子,反而把调羹碰歪了。

他眨了眨眼睛,一会看看在地上翻滚的牛肉丸,一会看看江波涛。

江波涛实在是个人精。

 

见周泽楷这副模样,江波涛心里就有数了。他狡黠地笑了笑,又语重心长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学的。

这话说的,周泽楷想拿筷子敲他副队的头了。有这么跟队长说话的么?真是、真是太不把队长放在眼里了——虽然说的是事实。

正在他思考怎么在江波涛面前挽回自己形象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不耐烦地掏出来扫了一眼,却发现是叶修发来的。

短信很长,撇开里面过于激烈和复杂的修辞,大体上只说了两件事:一,我打算出国旅游个一两年,也可能不再回国;二,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能来送我吗?

 

06.

刚刚出生的时候,作为婴儿的我们总有着抓住一切的本能。不管是什么,只要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就想用自己的手把握住它。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都会学到一件事:世界上总有一些我们想抓住的东西,是我们抓不住的。

 

周泽楷准时来到了机场,在安检口看到了西装笔挺的叶修。

他想嘲笑他,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却又想起这个人第一站目的地是澳大利亚,估计不久之后就会穿得更加厚重了,最终玩笑话也没说出口。

他沉默地走到叶修身边,然后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足足一分钟以后,叶修才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很惊喜,像是十分高兴周泽楷真的来了。

当然,考虑到他装聋作哑了整整一分钟,周泽楷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这一脸惊喜是假装出来的。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辛苦你了……叶修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裹住他。

周泽楷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应当回应点什么,但是他又不擅长没话找话,于是沉吟半晌,他只闷闷地丢出了两个字。

不会。

——不会觉得辛苦。

小周,你希望我留下吗?叶修突然问道。

周泽楷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问,语气就像是,如果自己挽留,叶修就会留下来一样。但他还是遵循本心地说出了真实想法。

是的。

不仅不想他走,甚至还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开心。这是周泽楷异常简单朴实的想法。

听了他的话,叶修露出了很复杂的神情,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他又柔柔地问了一句,“我走的话,一点都不会想我吗?”

果然,就算自己挽留了,叶修也是要走的。周泽楷委屈起来。

既然反正都要走,又何必在意我的想不想你呢?难道说是故意来逗我玩的吗?还是说,虽然你非走不可,却还要我想念你呢?这个叶修,真是心脏,不管是比赛的时候,还是没有比赛的时候。

难道我就没有情绪,没有脾气了吗?

他委屈极了,不由撇开了头,不去看对方。

所以他没看到叶修极为不舍、又极为压抑的表情,牙齿用力咬住下唇,生生泛开一片惨白。

 

过了一会,他听见叶修长长地喟叹一声,说,好的,那我走了。

他慢慢转过头来,看见那个瘦削的、孤单的背影,拎着沉重的包,静静地走向了安检口。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会的。

 

明明想好好地送别友人——就算是个脾气反复无常的家伙,叶修也仍然称得上是周泽楷的朋友——最后却闹了个不欢而散。

周泽楷心情渐渐低落起来。他走在路上,明明身处万里无云的青空之下,却感到血液冰凉、胸口疼痛。

突然间,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他立刻打开了锁屏,在电光火石间,甚至有一个不靠谱的猜想窜入了他的脑海:难道叶修没走?

这回,却是江波涛的消息。

 

他的副队长邀请他来俱乐部打几局荣耀,理由是在家里呆久了,感觉手速要废了。而且嘛,正副队长间需要的默契,是再怎么频繁的接触培养也不嫌多的。

周泽楷觉得很有道理,看着离约定时间也不远了,便想打个车去轮回俱乐部。

可是今天似乎连出租车也跟他作对,连着好几辆空车,他确信自己招手的幅度足够大了,却把他当空气人似的,直接从他眼皮底下停都不停地开了过去。

 

没法,周泽楷只好告诉江波涛自己可能会晚到一点,然后走向了最近的地铁站。

 

 

07.

电脑坏了吧。

周泽楷盯着眼前的电脑,没搞清楚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操作一枪穿云,他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无浪在二十秒之内击败了他。

几乎同时,他听到江波涛问他,小周你电脑坏了?

他点点头,说,去修电脑吧。

江波涛却没理他,而是神情紧张地靠了过来,问,怎么不说话了?

 

他看着江波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由也担心起来。他不知道江波涛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说话,小周?你看不见我吗?

江波涛像是连珠炮似地说出了一长串话,没有一个字是周泽楷听得懂的。他还拿手在周泽楷面前晃来晃去。

 

我……我没有不说话啊。他被江波涛整个儿黑下去的脸吓到了,连声音都打颤了:江,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江波涛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脸色更难看了一层,他问,小周,你为什么敲键盘?

周泽楷根本没有在敲键盘。他害怕起来,江波涛难道是疯了吗?他不敢再说话。而江波涛沉着脸看了一会他,就突然离开了练习室。

只留了周泽楷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惴惴不安,手足无措。

 

他坐了一会,感觉自己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便走向了江波涛的电脑。刚刚江用这台赢了我,肯定没问题。他笃定地想着,联系了一向乐于PK的黄少天。

片刻后,他发现自己的角色仍然一动不动,无法操作。一枪穿云呆呆地站在原地。

超出他思考范围的事发生了。

他不是很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本能地害怕着在自己身上正在作祟的鬼怪。

过了好久,他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黄少天的聊天框——他在开始前就屏蔽了语音——上面赫然写着。

周泽楷你怎么不动啊?

周泽楷你电脑坏了?

虐菜没意思啊枪王大大!·

……

再来一盘。他发给黄少天。

可是这句话没有在屏幕上出现,他又看着黄少天以各种挑衅嘲讽垃圾话刷了自己整整一分钟屏后,那句话才显示在对话框里并且飞快地发了出去。

不要。对方回得也快。

剑圣也心脏啊,周泽楷略有不满,看出自己今天有问题,就不肯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你说你电脑是不是延迟啊?1秒前。

周泽楷想了想,是这个理。因为他明明按下了键,字却在一分钟后才出现。

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败因,于是一身清爽地敲了个谢谢过去,随后关掉了电脑。

果然,每按下一个键,电脑都要等到一分钟后才作反应。

 

周泽楷伸了个懒腰,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转过身正准备走,却发现江波涛和孙翔都站在自己身后,以及轮回的经理。

小周……江波涛轻声说。

周泽楷看向他,眼睛亮亮地,说,江,我知道了,是电脑的问题,它延迟了整整一分钟。

好一会,江波涛突然叹了口气,显出一种凝重的悲怆和同情来。他没说什么,而是把手上的摄像机递了过去。

你们还录了像啊……周泽楷觉得有趣,便凑过去看。

看着看着,笑容消失在他的嘴角。

 

他非常清楚地看到,电脑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那个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任由一枪穿云被夜雨声烦用技能活活打死的自己。

这段视频的开始是自己盯着已经打开的荣耀界面,过了足足一分钟,才输入竞技场号并按下enter键。

之后站在那里任由夜雨声烦甩技能,20秒后死亡。

又过了40秒,他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操纵起键盘鼠标来,显然是在操纵一枪穿云——如果忽略屏幕上无比显眼的失败符号的话,他这一套动作实在是华丽又流畅的。

20秒后,他气得砸了一下鼠标,然后往椅背上一靠,用手捂着脸。

摄像机被拿走了。

 

周泽楷呆呆地转头,他像是被封在极地冰川一样,刺骨的寒冷吞没了他。

他盯着眼前的江波涛——江波涛?这是江波涛吗?或者说只是一分钟以前的江波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也需要思考这样的哲学命题了。

牙齿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声带也抖得不行,他几次想开口,都没有办法说话。

 

“小周,去看医生吧。”这是他最后听到的话。

 

 

08.

一周后,周泽楷宣布退役。

对外的口径是决定不打荣耀,回去继续学习。至于内部,知道周泽楷真实情况的人也寥寥无几,只有那一天目击了他反常举止的几个人,以及轮回俱乐部的老板。

心理医生对他进行了无数繁复的研究和实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世界对于周泽楷慢了一分钟。通俗地说,就是他接收外界信息比正常人慢了一分钟。

因此他活在无法改变的、一分钟前的历史中。

 

当然,一开始时间滞后得很短,可能只有五六秒,所以你没有察觉到。你自己也说了,夏休期开始后你一直待在家里,几乎没出过门,也不跟人交流,所以你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

本来你滞后的时间是慢慢延长的,但是因为那场车祸导致的轻微脑震荡,使得你的病情骤然加重,直接从半分钟——那就是当时车祸现场,肇事车辆从路口出发到撞到你所用的时间——加码到了整整一分钟。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只是轻微脑震荡,你却昏迷了两天的原因。

 

当然,有一个例外。你的触感仍然是自由的。和你进行直接接触的物体,触觉和你是同步的。

“也就是说,当我牵着一个人的手时,我牵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一分钟前的他的手?”

一分钟后,医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周泽楷没有再问,他很有耐心地听到最后,倒是江波涛替他着急,问医生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医生沉默。半晌,才说,这种事没有人听说过,所以……很遗憾……

周泽楷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也晚了,但他还是说,江,别对医生发火。

自然,江波涛就像没听到一样——一分钟前的江波涛也确实没听到——抓起了医生的领子,绝望地对他吼:小周才二十四岁啊,这病……他……

他说不下去了,手也渐渐松开。

他回过头对周泽楷说,好的,队长。

周泽楷觉得很累,他慢慢走过去,抓住了江波涛的胳膊。

这样的话,他触碰的就是真正的江波涛了,这让他感到安心。

江,回去吧,没关系的。

小周……

虽然对不起你们,但是我不可能再打职业联赛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泽楷以为自己会悲伤、会失落、会痛苦得无以复加,但事实上,他却以出奇的冷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要退役。”

 

周泽楷走的那天,自然开了新闻发布会。好在他以前面对媒体时总是木讷寡言,现在虽然多了一分钟左右的时差,但是只要他快速作答,看起来倒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仍是话少,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江波涛便上前替他解答如潮水般令人窒息的问题。周泽楷只需要在旁边杵着,露出招牌的微笑即可。

 

他本以为自己还能在这片战场上继续征战,直到……超越叶修,成为真正的荣耀第一人。

叶修……

他回想起跟叶修相处的短短数天时光,刹那间,他理解了叶修当时所有的苦闷、委屈和气恼,也明白两个人间产生了无可挽回的误会,因而无可避免地错过。

毕竟他们根本不是活在同一个时间维度的人。

 

>>> 

重复着返校深造的谎言,周泽楷却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想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太迅速,太离奇,又太猛烈。他甚至没有时间重新整理好当下的生活,遑论未来。

更别提,如果说时间延迟这么严重,他出门过个马路都有被车撞死的可能。

为此,江波涛在这段时间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旁。他很快就接受了周泽楷时间延迟的事实,就像当初他刚来轮回,很快就接受了队长是个闷葫芦的事实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的队长,交谈时必要等周泽楷对上一句话作出回应,才给出下一句话。

若非如此,时间落后一分钟的周泽楷根本不可能与人进行词可达意的交谈。

就像他跟叶修之间那些不欢而散的对话一样。他以为叶修反复无常,却不知道对方所听到的话和自己说出来的并不在同一个时间维度上,而他们二人之间的时间延迟阴差阳错地让叶修理解出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周泽楷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在机场和叶修的最后一次对话,现在考虑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一分钟,便十分容易理解了。

在叶修的角度,对话则是:

小周,你希望我留下吗?

不会。

我走的话,一点都不会想我吗?

是。

类似行差踏错的对话,显然不止发生过一次。

如果真实的心意永远无法让他人准确地得知,那样未免也太过孤独。

 

当周泽楷缩在沙发上看着江波涛忙进忙出地把行李搬进自己家的时候,他难得主动地指出了一个事实。江,我可不是你队长了。

江波涛耸耸肩,道,我可不是这么绝情的人,你一个人住,我怕你哪天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说的是玩笑话,眼中的关切和忧虑却是真实的。

周泽楷眼眶微酸,他怕自己要流泪,便悄悄地抱起沙发上的垫子,把脸埋了进去。

谢谢你。他埋在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

 

09.

就在周泽楷觉得自己可能要一辈子坐吃山空的时候——好在他的实际资产数额巨大,即便他坐吃山空也可以活好几辈子了——他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早在确诊患病之时,江波涛就搬进了周泽楷家里。嘴上说的是暂时,但周泽楷清楚,以江波涛的为人,在找到能照顾自己的人之前,恐怕都不会抛下自己。

上午宣布了退役,下午家里就来了客人。

其实周泽楷本来不想见人,他怕自己的病被更多人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这个病像是内心的伤疤,就算只是展示给别人看,也会拉扯出钝钝的痛。

但江波涛说,是叶修。

让他进来。周泽楷改变了主意,他大概猜出了叶修此行的目的,也觉得自己欠对方一个解释。

但是叶修进来之后看见江波涛,却变了脸色。

你们俩……同居了?他抖索着嘴唇,脸色惨白。

 

虽然这个词的确也可以描述他和江波涛现在的关系,但是周泽楷看他惊愕的模样,便知道他是误解了。好在压根用不着他开口——毕竟若是等他开口,又会重蹈一次“视若无睹”的覆辙。

江波涛替他解释了。周泽楷病了,我必须照顾他。

叶修脸色仍然难看极了,但他这次似乎并不打算像在高铁站、在病房、在机场时那样落荒而逃,而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搞个明白。

所以他走了进来,径自坐到周泽楷旁边,问,小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眼中有着和江波涛一样的关切与忧虑,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

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周泽楷好奇起来。

于是他说,江,告诉他吧。

你确定?

我欠他一个解释。

 

江波涛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在获得周泽楷的许可后,他以最简练的语言向叶修解释了周泽楷的病情。

他娓娓道来的过程中,叶修的脸色变幻莫测,时而欣喜,时而失落。周泽楷光是看他的眼睛,都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知道当初自己误会了周泽楷,知道了自己其实并没有被他讨厌,所以才欣喜。

但同时,又为自己误会之后的离开而感到后悔。

 

后悔了吧?周泽楷竟有几分窃喜,看着叶修最终定格在悲伤表情的侧脸,他感到一种被重视、被疼惜的满足感。

他做好被道歉的准备,看着叶修转过头来。

他估计对方会说,请原谅我。他也打算原谅叶修了——毕竟,叶修刚一听说自己退役,就订了最快的机票回国,仅凭这一点,他就赢得了周泽楷的宽恕。

 

尽管其实叶修没有错。

尽管其实,对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和错过,叶修所感受到的痛楚和悲恸要千百倍地强于周泽楷。

的确,他是那个离开的人,但也是那个心碎的人。

不过周泽楷不知道叶修的心碎,所以他以为叶修会请求自己的原谅。

 

结果就是,周泽楷等了半分钟,对方却还没说话。他想起自己时间延迟的毛病,索性自己先把回答甩出来了。

好的。他说道,带着自认为非常清澈而正直的笑容看着叶修。

几乎同时,他听见叶修在一分钟前说的那句话:周泽楷,我、我喜欢你,让我来陪你吧。

他呆住了。

下一秒,本来坐得离他很远的男人就瞬移到了他的身边,手臂和嘴唇以不容抗拒的力气贴上了他的。

 

周泽楷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只迷迷糊糊地想起医生说过的触觉同步论,便反应过来叶修是抱住了自己,又吻了自己,硬生生把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一分钟摧毁了。

他吻着的,是现在这个,向自己吐露爱意的叶修。

过了一会,他想起江波涛还坐在旁边,下意识推了推叶修。

叶修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闷闷地在他耳边笑,安抚道:我过来前就让江波涛先撤了。

又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周泽楷红了脸,想骂他流氓,可他连这样的词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过了好一会,才挤出几个字,你早就……

他说不下去了,害羞又气愤地转过了头,不肯看叶修。

叶修浑然不在意,还笑眯眯地在他耳畔亲了一口,舌头勾缠着他的耳垂,又往里面钻。在这样的负距离里,他小声对周泽楷说,我早就、早就,对你心怀不轨了。

 

10.

现在,他的爱人终于发现了被世界抛弃在一分钟之后的他。

你知道吗?不管你是被困在未来还是过去的时间里,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同你一起,坠入爱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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